试炼（三） (第1/1页)

    第四十四章试炼三

    就在名字即将化作手心中开启下一场试炼的钤记时，演武场东边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且慢，老夫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楚苇生也冷冷地望过去。

    不出预料，站出来的老者正是南方仙盟分舵的大世家，手持法器“柔肠”的女子所在的家族——关家家主，关不溢。

    仙盟发展至今，本舵在东洲，汇集了当年百家结盟，迁来一处的大小世家，当时未参与结盟的世家慢慢衰落，百年前，仅剩的两大世家，人称北何南关，终于并入仙盟，世代基业无法转移，便在两家成立分舵。

    终究是弦不合辙不同，当初世家经历合并重组，改头换面，与传统意义上的世家分道扬镳，更偏向门派帮会，何关二家依旧沿袭大宗族传统，改换门庭绝非一朝一夕的易事。

    关家主抗议试炼计分规则有漏洞，明里暗里指责仙盟袒护本舵弟子，由着他玩阴谋诡计，主张取消榜首成绩，或改规则再比一场，总之要给个说法。

    楚苇生攥紧剑柄，同悲又兴奋似的颤抖起来，几位主事长老照例和稀泥，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比的，绝对没有偏袒徇私云云，孟津君一语不发，含冰的眸子望向演武场，隔着很远，掠过每一个参战修士，被她审视过的人都不敢与之对视，纷纷感到脊背上泛起寒意。

    关家主不依不饶，身侧几位关家人的面色也不好看，场内的关毓灵和两个小辈自知惹了事，乖巧如鹌鹑，只有关毓灵偶尔偷偷瞧一眼那男修始终挺直的背影。

    他到底什么来头？耍心眼时理直气壮，此刻也气定神闲，好像那些名号大得压死人的尊者们讨论的人不是他一样。关毓灵最后拿了第八，她的手指仍在滴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直到关家主愤怒之下竟要令人入场拉回自家小辈，孟津君才发话：“那便再比。”

    她看得到，再比几次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榜首和榜眼之间差距缩小。楚苇生，原来这就是那人的徒弟，怪不得如此……

    如此耀眼，却无趣。

    几位长老立刻劝道：“第二场的灵境已开启，反倒回头重来，不切实际啊！”“孟津君三思！依老朽看，不若按关家主所说，各退一步，减去榜首之人重复得来的分数，再行排名，免得大费周折，也还各位公道。”

    孟津君扫了一眼众人面前模糊的浩浩荡荡的分数，快速算出楚苇生会排到哪里，颔首表示可行。关家主的脸色缓和些许，场内众人sao动片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平白丢了榜首之位的人，看他作何反应。

    楚苇生绷紧了嘴角，掌心里的剑柄越发躁动不安，另一手死死攥着自己金色的名字不肯放开。

    万里无云，天光刺目，仙鹤已卸去滴漏器皿，无所事事地盘旋着，在白砖上投下污渍似的阴影。各式目光像洪流，穿过远近不同的距离，窃窃私语着涌来，聚在脚边，试图淹没被围在漩涡中的人。他像偌大场地里唯一一根定在原地的柱子，不会动，不会说话，只沉默着固守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地。

    罢了，徒劳无功的事，他做的还少吗？

    忽然，他似有所感地猛然抬头，北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亮色流光，破开层峦叠嶂，于祥云瑞雾中飞驰而来，不出几息便接近演武场。

    来人藏青色的衣衫猎猎翻飞，简练雅致，只束起一半的长发如墨色羽翼，被风吹向身后，风姿卓绝，美貌若天神，未曾刻意雕饰装扮，却无人指摘这副打扮有失庄重。这人一现身便带来了强大的威压，除外少数几位实力顶尖的长老家主，其余在场者无一不两股战战，被密不透风又重若山岳的强者威势压得抬不起头。

    胸膛里的心脏似乎重新获得生机般蓬勃悦动起来，挤出guntang而酸涩的血液，流遍四肢百骸，留下细密的刺痛。楚苇生连忙收回眼睛，可那身影好似烙在眼底般，灼烤着本就充满着雀跃和惶恐的头脑，心口也跟着阵阵作痛。

    到底是哪个好事者，竟去惊动了闭关的师尊。

    人群立刻四散开，留出一片空地，廷羲君稳稳落下，周身带着未褪的灵力波动，他隔着人群远远望了望场内的某个方向，并未做出其余举动，气定神闲地寻了处空位入座，仿佛一时心血来潮，匆匆出关只为来此处看一场比试。

    方才提出各退一步的长老暗暗叫苦，这杀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现身，既不替自家徒弟出头，也不帮忙打圆场，反倒看好戏似的稳坐高台，简直是把他们几个架在火上烤。

    长老无奈，只能把所谓折中的处理意见重复一遍，同时加上几句前情说明，摆明是讲给廷羲君听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出来表态。

    “公道？这便是诸位都认同的公道？”他终于开口，暗自腹诽，仙盟什么时候有公道这种东西了？方才经略院派人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他不禁哑然失笑，既然决心耍手段，那便要狠手痛打落水狗。看来楚苇生还是手下留情了，才让他们还有多余的胆量吵闹着讨回“公道”。

    关家主认得他，再联系长老们乍然变得模棱两可的说辞，一下想通这极有可能是那榜首修士搬来的靠山，也依样一改之前的疾言厉色，换成深明大义的恭敬姿态，言语中仍旧继续向仙盟众人施压。

    “前些日子在妖族战场，本座对盛行于修士队伍中的一种战术很是欣赏。”廷羲君突兀地提起早已结束的大战，不紧不慢地接过仙童奉上的茶盏，揭开瓷盖拨弄浮在茶汤表面的碧梗，“大妖开膛破肚悬于旗杆上，小妖就地曝尸阵前，引得妖群激愤，鲁莽冲锋，被暗处阵法捕获，一一格杀。”

    他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血腥而残酷的场景，许多人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他话锋一转，“仙盟试炼意在选拔人界新秀，鼓舞后辈居安思危，勤加磨砺，挑衅诱敌乃对阵良策，真刀实枪的战场用得，小小试炼反倒用不得？”

    “砰”地一声，茶盏被重重放在边台上，里面未动的茶汤连晃都没晃一下。他语调依旧平和，内容却含着令人不得不细思的意味：“更何况上未辱及父母君师，下未违逆早已写明的规章守则，这公道诸位可讨得，深受其害的妖族讨不讨得？”

    他说罢，朝上首的孟津君和长老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陈述完毕，理理衣摆，正襟危坐，往场内看去。关家主从头至尾没得过对方一个眼神，心道若早知那孽障的靠山是廷羲君这硬茬，忍一忍便罢了，没有旁人作梗，那几个小的也照样拿不到名次，何须受这无头之气？

    关家人个个张口结舌，再看家主也有息事宁人的意图，便极有眼色地假意劝阻，你一言我一语，小辈不懂事，尊者说得有理，不如就此打住，莫伤和气云云，算是把事情揭了过去。

    廷羲君的目光定在站得笔直的青年身上，不曾移开，却久久等不到那始终低垂的眸子向他望来。一时捉摸不透多年未见的徒弟向来莫测的心思，闹脾气了？还是自知做错事心虚？从石室赶来，第一眼瞧见人群里的他，瘦得不像话，看来没有好好注意身体，该罚。气质比之前更加锋锐，静立在一处，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万事万物冷眼以待的样子倒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终于，似乎感觉到被长久注视，那眸子闪了闪，迟疑地望来，带着试探的意味，隔了层层人墙，二人视线终于交汇在一处。

    心头突然涌起奇异的感觉，廷羲君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小指指尖，试图分辨对方目光中丰沛而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即使远在十几丈之外，依旧那么清晰，那么浓烈。

    没给他继续观察的机会，对方已转身，随着人群一起，前往第二场试炼的灵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