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_23 底也伽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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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底也伽 (第1/1页)

    伍伯推门而入时,老命险些呛陨,生生凭借多年来的定力,忍住不在大少爷面前失礼。

    室内烟雾缭绕,连人脸都看不真切。谢承抬一根烟杆,斜倚在榻上,展现出少见的松弛慵懒:“何事?”嗓音暗哑低沉。

    “咳、大少爷,二少爷带了一批人马外出,至今未归,您看?”

    “追出去了?”语气较方才无甚变化,伍伯却从中听出不耐,仿佛还觑见他微皱的眉头和下沉的嘴角。

    “那可不?二少爷真是被那小畜生蛊住了,大费周章送金贵之物不说,甚至给人取字——还是‘之’字辈,岂不和主子们平起平坐,这像话吗?简直不成体统!”说起这事,伍伯就气不打一处来,颇有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正说得意犹未尽,榻边传来一声闷咳,伍伯宛若一只鸡被掐住了嗓子,马上止住话头。

    “那些逃寇,可抓住了?”谢承问。

    “下人刚传来消息,失手射杀了几个,其余的都抓回去了。好歹是太平了,大少爷终于可以放心了。”伍伯赔笑道。

    谢承不置可否,又问:“那个书童,也一并送走了?”

    “是呀,原本依您的吩咐,送回给二少爷使唤,可这二少爷——只好送到府外去了。”伍伯知道谢承问的是那名叫小舒的下人。当初谢青琚模棱两可地随便一指,让小舒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之所以让他在府里待了一年有余,是因为谢承某天听闻这件事,心血来潮地把小舒派到了苏岚苕那里——那之后小舒的身份总算明了了——伺候苏岚苕。概因苏岚苕不再应考,小舒便没有做“伴读”的必要,但要负责照顾苏岚苕。

    苦了小舒,又因苏岚苕自缢,谢二少那边拒不认账,最终只得打发出府。

    “嘶……”谢承轻吸一口气,忍耐道,“头疼得紧。”

    “可要唤大夫来,莫非才开的药又不见效了?这可如何是好,‘底也伽’这样的药,再加大剂量,恐用坏了大少爷的身子啊。”说得伍伯心都提了起来。他想起那药的厉害之处,目光所及,满屋都是吸药飘出来的白烟,大气不敢出,生怕因为多吸了几口而减寿。

    苏岚苕的尸身终于抬去下葬了,伍伯无法想象他继续放在大少爷后院,假以时日腐烂发臭的恶状。许是尸毒的作用,大少爷莫名患上头疾,一开始疼得晕厥过去。那日伍伯甫一进门,一抬眼便看到不止床上躺一个已死之人,地上竟还卧了一个,好险没吓成第三个。

    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伍伯犹豫地开口:“人死不能复生,想必他也不忍看大少爷这样……”

    谢承冷笑一声打断:“那他倒是走得干脆。”人掉在榕树上随风晃荡的画面在脑中闪回,针一样刺痛他的脑仁,时至今日,还是连心脏也一起密密麻麻地发痛。

    原以为这事要引谢承失态,但回想事发至今的几日,谢承除了怪异地把尸体抱回来放了几日,便无甚出格之举。伍伯暗自点头,感慨且自豪于谢家以及当家人的得体守礼。

    “暂且不用。”谢承说。

    伍伯领命退下。

    夜有多长,谢承就在榻上躺了多久。白烟未有散开之意,反而有变浓之势,烟袋也眼见空瘪。底也伽复又生效,谢承觉得头疼不再,浑身轻飘飘的。无事可乐,他却觉得快乐一如苏岚苕坐在他身旁。

    底也伽不光吸食进体能祛痛,生出来的烟好似能变幻出心之所念。谢承闭眼咳几声,喉咙里有抽风箱直响,睁开朦胧的泪眼,他看到苏岚苕坐在身旁的案上,低头翻书,安静又柔软。谢承将要伸手夺过他的书,转念一想又作罢——只要他看得开心便好。

    飘渺迷蒙的烟雾丝丝缕缕,仿若连接了二人的血液心脉,使苏岚苕听到了谢承的心声。他有所感似的,抬头朝谢承一笑。

    谢承一阵恍惚,身体一顿,连烟都忘了吐。他垂下头,退步道:“在看甚么?罢了,要看便看吧。若你真一心要应考入仕,也并非不可。”

    谢承掩饰地吸一口烟,转头看苏岚苕的反应。烟雾在呼吸间吐出,往苏岚苕那边飘去,作团作股,蒙住他的面庞,勒向他的脖颈,把整个人都索走了。

    ……

    谢承面上一片冰凉被他尽数拭去,看窗外日光渐露,像是白无常化成烟,带走了苏岚苕。

    他几欲想手里的黑烟杆是黑无常的化身,连他的命也一起索走罢。

    可天亮了,烟散了,药没了。

    谢承感到喘不过气,一手撑着榻面,缓慢地撑起自己。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大门被狠狠拍开,击散了室内最后一丝白烟。

    谢承站直了,除了糟糕的脸色,看不出其他异样。看清气势汹汹的来者,他沉声开口训斥:“像甚么样子!”

    谢青琚的模样没有比他哥好多少。他跨进门槛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狠喘几口气才红着眼、抖着嗓问:“你……为何要送走他?”

    “你不是不要么。”谢承轻描淡写,避重就轻道。

    “你!到底为何!要把人送走!那是我的人!你怎能擅自就把人送走?!”谢青琚嘶声怒吼,他找了整整一夜,连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原来彻夜苦读、求而不得的力不从心,丝毫比不上他眼睁睁看着谢书桐掉下去生死未卜的恐惧。

    “你如今大了,不能还像以前一样除了读书便是玩乐了。琼之,你该学着做事了。伴读书童已成多余、累赘。”谢承腰杆笔直,教训弟弟。

    谢青琚梗直了脖子,急得原地打转,毫无世家公子的体面可言,看得谢承直皱眉。

    “我、我不管。我现在不需要书童、伴读,但我需要他——我要他这个人!大哥你不能这样!现在我不仅看不到他人,连他是生是死都未知。我、我……要是他死了,我也……”谢青琚理智全无,困兽一样来回走。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我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呜……”谢青琚抱紧脑袋,发出呜咽的哭声,“……天亮了!——天亮了一定能找到!”说着他就要冲出门去。

    谢承一把扯住他的后领,也怒了:“谢青琚!放肆!你看看你现在像甚么样!”

    “我什么样?我就是这死样!那是我的人!不是苏岚苕,唯你是从、任你处置!!!”

    谢承目眦欲裂,怒急攻心,脸色紫红,抡圆胳膊挥出手里的烟杆,狠狠砸向谢青琚:“住嘴!!!”

    兄弟俩像兽类一样撕咬扭打起来。

    谢青琚最后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谢承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脸色青白,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骂弟弟“放肆”。

    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身体,谢承靠着门框缓缓滑坐于地,身旁是断成两截的烟杆。他仰头看长得高出院墙许多的榕树枝桠,呢喃苏岚苕的小名。

    呼唤声被风一吹就散了,比方才满屋子的烟雾还要脆弱,再也到不了苏岚苕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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