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沉香落影 (第1/1页)

    曹府上下，自入八月以来，便日日添了热闹气。小厮来回奔走，丫鬟们口中提的，不外乎「大姑娘的生辰将近」这句话。兰儿正忙着为她试衣试钗，却只见她坐於窗前，望着庭中一枝摇曳的桂影，神sE淡淡，竟无半分喜sE。

    兰儿选了几样珠翠，凑到她跟前笑道，「姑娘，今年的桂花开得早，照这光景，您生辰那日正是满开时候呢！」曹馨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其中一支珠钗，却只看了一眼，轻声应了句，「太华丽了，换一枝素些的吧。」

    兰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仍是乖巧地将那枝珠钗收入匣中，又从另一旁挑了支嵌了玉的点翠钗，「这枝素些，姑娘觉得如何？」曹馨垂眸细看，半晌才道，「这个好。」

    语气轻缓，听不出喜怒。

    兰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姑娘今年及笄，夫人说生辰宴上定是要风光些才好，这样昀王殿下若真来了，也能......」

    「他会来？」曹馨语气极淡，像是随口一问。

    兰儿一愣，立刻摇头，「奴婢哪知得这等事，只是听小厮们传话，说王府那边有下人来探过日子......」

    话音未落，曹馨已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窗边。桂花香正浓，风过枝影婆娑。她望着那一树流金，眼底却无半分波澜。「桂花年年开，人却不是年年一样的。」她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对谁讲。

    兰儿听不太明白，只觉得姑娘近日说话愈发含蓄了。曹馨转身微笑，「这几日府里热闹，你也别太辛苦。」兰儿慌忙摇头，「伺候姑娘是应该的。」她笑了笑，又坐回妆台，任兰儿替她重新梳理发鬓，只是目光落在镜中人影，却渐渐有些出神。

    兰儿刚替她理好鬓角，外头便传来门房的回话声，「大少爷回来了！」曹馨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来，「他不是在武场当值吗？这时候怎麽回来了？」而兰儿一边收拾妆具，一边笑说，「或许是为了姑娘生辰准备，特地早些赶回的。」她没应声，只是顾自的走出闺房。

    夜sE沉沉，院中灯火渐暗。她一路行至月门外，只见不远处灯笼摇曳，一身墨袍的青年正与下人说话。

    「兄长。」听见熟悉的唤声，曹承回头，嘴角带笑，「怎麽，你还未歇？」两人并肩走至耳房外的长廊坐下。

    微风过处，院中桂香浓郁。

    「府里这几日可热闹了。」曹承开口，语气轻松，「连我在营中都听说，曹府大姑娘生辰，京中不知多少人盼着请帖。」曹馨只是低头笑而不语。

    曹承侧头看她，片刻後问，「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自从花会後，曹馨似是没了从前那般活泼，不仅鲜少出现在父亲曹燕以及他的武训场，府中也没再听到她的欢笑声，彷佛在那场花会之後，她在众目睽睽下，瞬间被拉进另一种人生。

    她变得安静、沉思、收敛，像一朵被风定住的花。

    她看着天井中那一树桂花，幽香袭人，却叫人心烦。她想起祖母说过的话，也想起花会那日昀王的到来，还有苏琰的目光，全都不单纯。

    「兄长，若一场生辰，不是为了祝我生，反而成了我为府上交卷的一笔......那我该开心吗？」她语气仍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属於少nV的清醒。

    曹承沉默了。

    他望着面前这个meimei，记忆中，她还是个缠着他练剑的孩子，如今却在这样年纪，说出这般话。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反驳，只是道，「你若觉得累，我可以替你说。」

    只见曹馨摆了摆头，「你若替我说不愿意，那些人就会放过我了吗？还是父亲、祖父，就能因你几句话，放弃一场对曹家最稳妥的结盟呢？」

    这话说得轻，却如同剑意，清冷刺骨。曹承盯着她半晌，也说不出什麽来。一时无话，兄妹两人静静对坐，只余桂影摇曳，似诉不尽的秋思。

    曹承忽而问，「那若有一日，这局棋翻了，你会怎麽选？」曹馨微怔，转眸看向兄长，那双清澈的眼中，竟映出些微光亮。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夜风中拉长。片刻後，声音低沉而坚决地响起，「那我宁可亲手掀翻这盘棋，也绝不愿再做任人摆弄的棋子。」话音未落，庭院里的桂花随风飘落，片片轻柔地覆盖在她的发间，像无声的叹息，带着季节的哀愁。

    曹承看着她，心中悄然生出一种无力的痛楚。那个曾经咬着牙练剑、笑声朗朗的meimei，如今彷佛在一夜之间褪去了昔日的稚nEnG，换上了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冷静。

    时间，悄悄带走了她的无邪，留下的，是一副早熟的面容与深不见底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