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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起，郭嘉便病倒了。

    他意识昏沉，食不下咽，感觉体内无处不在隐隐作痛。歌女煎了药，他一闻那个味道便要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只呕出些酸水，后来又开始呕血。

    最后他只能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眼前忽明忽暗。似乎是烛火被风吹动，摇曳着光与影，又好像是白天和黑夜在匆匆交替。郭嘉感觉自己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时而朦胧，时而清醒。

    记忆的碎片如皮影戏一般，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

    暮春三月，阳光正好。郭嘉回头，看见贾诩穿着学宫服，抱着一大摞书，跟在他身后三尺开外。兔子般的红眼睛盯着他。

    “答应了却做不到，才是常事。”

    “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郭奉孝竟同那些无信之人想的一样。”

    “不一样。”郭嘉笑道，“我答应人家的时候，真心认为自己可以做到，绝无半点骗人的意思。有这份心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了！如果是我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样？

    还未等郭嘉问出这句话，贾诩的身影同就他的声音一起淡去了，四周开始变暗。文和，文和。郭嘉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条赤裸的手臂环过郭嘉的脖子，是贾诩的手臂。郭嘉似乎回到了学宫那个昏暗的宿舍，在激烈的情事过后，和贾诩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贴在一起。每到这时贾诩总有些粘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对方闷闷地发问:“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算一夜风流。郭嘉心中警铃大作，嘴上却依旧调笑:“文和是我的好朋友呀。”

    “你和你的朋友都这样过么？”

    “那么，文和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对。”贾诩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要郭嘉将这个答案说出，以确认其正确性，而郭嘉却偏偏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让贾诩如愿。

    贾诩又问:“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糟糕，再不阻止的话，这个处男一定会问个没完没了。为了岔开话题，郭嘉拉过贾诩的手把玩。贾诩掌心的生命线很长，和郭嘉的手一对比就显得更长。

    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腔调说:“我们八成没法一直在一起啦，文和的手一看就会长命百岁，我却是一副短寿相。”

    “……。”

    “上次我们碰到的相师也这么说的吧，我会短寿促命，不得好——”

    他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贾诩突然抓过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抓得很紧。

    “文和？”

    “……都说祸害遗千年。郭奉孝，你肯定活得比我久。”

    “借你吉言，但这样的话，文和不就要抛下我了吗……啊！”

    贾诩恨恨地在郭嘉肩头啃了一口。

    “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就算做鬼我也要一直缠着你，夜夜入你的梦。”

    “好可怕呀，文和——”

    “不过……你不会变成鬼的。”

    清风朗月之夜，三人纵马在山间疾驰。郭嘉的骑术不佳，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却觉得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快意。他回头望向贾诩，过于高涨的心情，让他说话都仿佛是在唱歌一样。

    “我会让你成为英雄——名垂青史的英雄！整个天下都会记得你的名字。”

    “你要是死了……那也是英雄的一缕英魂！”

    ……。

    这就是语言的威力吗。

    昔日里轻佻的无稽之言，此刻在病中回想起来却如此沉重。郭嘉擅长以言语掩饰内心，竟也有为言语所苦的一天，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三日后，广陵王又来拜访。

    歌女们说郭嘉突然病倒，卧床不起，还说胡话。广陵王心中已做好准备，但她亲眼见到郭嘉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短短几天，这个人似乎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透过外袍似乎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骨头轮廓。生命的流逝竟会如此之快！饶是她见多了生离死别，也不免心生悲哀。

    郭嘉说:“殿下来了，请恕我无法起身迎接。”他似乎连倚榻坐着都很吃力，精神却很好。

    “我上次带来的药，你没喝么？”

    “闻着就很苦，我全倒了。”

    “好，那我就把你绑回绣衣楼。”广陵王提高声音，“把你绑在床上，让华佗日夜给你灌药。”

    “您绑不住我的。如果我不想的话，很快——就没什么能困住我了。”

    广陵王在桌下悄悄握紧拳头。

    “我命数将尽，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对吧？”

    “……前提是你得好好吃药。”

    郭嘉微笑:“想必那位神医已将此事告诉您了，所以您这几天常来看我……我知道殿下还是心疼我的。”

    “但是殿下，我今天有一些别的话想说。您就当做是在听一个将死之人回忆往事吧。”

    郭嘉脸色如金纸，嘴唇因为咯血而鲜红，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这幅样子，简直活脱脱一个从他的鬼故事里走出的艳鬼。

    “殿下——您相信命运吗？”

    “在你看来，命运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命运就像是一条大河，由无数涓涓细流汇聚而成，向着同一个方向流向大海。

    “而这世上曾有一个年轻人，天生就能看见命运的流向。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这个能力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就必然要承受。

    “在他的眼中，未来的走向是一些没头没尾的碎片，他由此进行推算，发现未来会是一个非常惨烈的乱世。

    “此人平日举止轻佻，放荡不羁。他将这个预言告诉了许多人，却被当做疯子。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