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别后 (第1/1页)

    李梅娶了新媳妇，本来是件大喜事，结果冲喜不成，李老爷还是驾鹤归西了，红绸挂上去没到三天，就换上了白布。

    李老爷一走，李老夫人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给老爷子办完丧事，李梅还算是有良心，时常在李老夫人面前伺候。

    “冬冬啊，你爹不在了，你就成了咱们家的主心骨了，可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胡闹了，要把咱们家撑起来啊。”

    李梅颔首称是，老夫人当着燕翠微的面儿对他絮叨：“你们俩守过百天就行了，快点儿圆房，给娘生个大胖孙子抱抱，娘看到你有后也就安心闭眼了。”

    “娘别总说这些丧气话，您得长命百岁地看着儿子把家业撑起来才好呢。”

    李老夫人对他笑笑，又咳嗽起来。李梅半抱着老娘，一下一下给她顺气。燕翠微用手帕给老夫人掩遮口鼻。

    老夫人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李梅听着她咳嗽就像是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心里觉得大事不妙，眉头微蹙。两人一道出了门，媳妇儿把手帕摊开，眼见白绢布上沾着血红一片。

    ＊＊＊

    黄粱被辞了，回家不到半天，他赚的工钱就被他爹搜刮了大半。

    他家里祖父母去得早，叔伯也分了家，现下他家一共五口人，爹娘，大姐，他，小妹。

    然而，他一回家就发现jiejie不见了。他问母亲，母亲掩面而泣，哽咽得说不出话。小妹抱着娘一块哭，边哭边把事情说给他听。

    “正月十五咱们娘三儿去镇上卖面粉回来做汤圆，我瞧见庙会热闹，就吵着要去看......早知道当时我就不去了，大姐也不会.......＂

    ＂好好说。”黄粱听她们哭诉，直觉不妙，眉心跳个不停。

    “我拉着jiejie和娘去看花灯，在那遇见了朱家少爷，朱少爷见jiejie生的漂亮，第二天就派人来咱家提亲。说是提亲，其实就是把人卖去当妾，从此，jiejie的生死就不关咱家的事了。我和娘都不答应，没想到爹狮子大开口，提出要一百两彩礼，那媒婆利落地给了银票，这事儿就算成了。jiejie见父亲这么把她卖了，晚上趁我们睡觉时自缢于树上。朱家少爷来看时，说更好了，这就拿jiejie去配他早夭的大哥。”

    听meimei哭诉完他不在家发生的这些事，黄粱脸色铁青，目眦欲裂，邪恶的想法在心底滋生。

    ＊＊＊

    李梅打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新婚之夜，他借着大醉，躲过了洞房。后来是给李老爷守孝，他又打着尽孝道的旗号，没碰燕翠微一根手指头，等到百日过后，李老夫人连日催他，李梅不敢说实话，怕把老娘气死。他只能阳奉阴违，和燕翠微摊牌商量计策。

    燕翠微听他说他对女人硬不起来，被气笑了。“那你把我娶回来当菩萨供着，给你守活寡？”

    李梅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他紧握着腰间的玉佩，愁绪翻涌着，像是阴天盘旋的乌云。

    燕翠微见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抄起手边的茶盏，瞅准了往李梅脚边砸去。

    “想要我给你守活寡，我告诉你，没可能！要么你去治病，要么你就给我休书，咱俩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李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从来只有他发脾气，还没人在他面前甩过脸子，但是李梅浑归浑，他从不欺负女人。

    他也抄起茶盏砸，“你当我愿意娶你啊！还不是我李家代代单传，我爹娘就指着我传承香火，要不然我哪会娶女人过门！”

    俩人吵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注意李老夫人走到了他们门前，李老夫人听到这些话，身子晃了晃，晕倒了。

    “老夫人！”

    “娘！”

    ＊＊＊

    黄父是黄家全家的噩梦，他喝酒赌钱，常常有人上门索债，家里的几亩地赔了，黄母的嫁妆拿去抵了，甚至连亲骨rou都可以卖给恶少，简直毫无人性，畜生不如。

    家里日子过得艰难，黄粱早早就知道要赚钱补贴家用，被父亲搜刮钱财之后，他还学会了把一部分钱藏起来，或者偷偷买点东西给母亲和姐妹，让她们过得舒心些。

    一日，黄粱外出做活，还没下工，有一个竹竿似的瘦猴子跑来告诉他，他爹快把他娘打死了。

    黄粱一路狂奔，越靠近他家，往那边赶的人越多，像是闻到rou腥的饿狼。

    到了家门口，人群的嗡嗡声包围了他，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是为了看一个女人如何被醉酒的丈夫用石头砸死——家里的刀被黄父卖了换赌资。

    黄粱看到他前面那个人的脚下的血迹，他感觉脸上两道热热的东西急速滑下去，像是两片利刃，划破了他常年冰封的心。他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那个人原先还很不悦，不待看清人，就被黄粱的气势吓住了，讷讷地给他挪了位置。他一进入最里面，就感觉攒动的人头更加紧密地向他的方向压来。

    但是黄粱毫无所觉似的，他满目里只有一片血红色。他忽然想起来以前母亲有一条石榴红的裙子，鲜少见她穿上，她总觉得可惜，后来那些漂亮的衣裳和许多箱笼一起消失不见了。

    “给你娘盖上吧。”

    一个妇人递给他一块白色的棉布帕，黄粱跪着接过，把她面目全非的头遮盖住了。

    看不见她未曾瞑目的那只眼睛，黄粱才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出来，他抬目看见被两个大汉制住的父亲，他居然朝自己笑了一下，说:“儿子，你回来了。”

    ＊＊＊

    李老夫人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摔了一跤，大夫直让准备后事。

    可能是离别时人会变得脆弱，李梅终于没了平时嚣张跋扈的气焰，乖乖趴在李老夫人塌边，数她鬓白的发。

    “冬冬，你怎么从不告诉娘呢？”

    “孩儿怕您伤心，怕父亲失望。”

    李老夫人轻声抽泣，不忍苛责儿子，心中又有愧疚，于李家，于燕翠微。

    “你辜负了一个闺女。”

    “是，我对不起她。”

    “你们分开吧。”

    “娘？”震惊，不解，惧怕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李梅慌乱不已。

    “你不能给她幸福，就不要拘着她。娘要去与你爹团聚了，以后再没人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再如何克制，李梅的泪还是从腮边滚落，滴在老夫人的手背上。

    老夫人抬起手，李梅握在手中，把脸贴在娘亲温暖的掌心。

    “李家代代单传，是李家福薄，即便在你这儿断了香火，也不奇怪，那是天意如此，不……咳咳咳……不可……强求。”

    “娘！娘，你别说话了，好好歇息着，儿子就在这儿陪您。”

    “好，好……”

    李家主仆七个跪在塌边，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绝于耳。

    李老夫人三更天时突然醒来，紧紧拉着李梅的手，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母子两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末了，李老夫人对他说:“冬冬，好好活着，这是娘……最后一个心愿。”

    李老夫人下葬后，李梅与燕翠微和离。燕翠微把嫁妆拉走以后，李宅更显空荡了。

    李梅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看着外面艳阳高照，莺莺燕燕；一眨眼，昏黄日落，倦鸟归林。

    无父无母，无妻子儿女，无兄弟姐妹，无贤师益友。

    李梅想来想去，这世上可牵挂的人也只有黄粱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