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1/2页)

    大约是王雱私下里交代过，院子波澜不惊地给他放了行，就好像他真的是这府邸里的某位主人。新荆熟门熟路地摸到王雱的院子，一路上没遇上人，落木萧萧，几片黄叶恰好落在瓦上，日头也是不错，但王雱不在里面。

    一个眼熟的小仆迎了上来，恭敬地将他延进院子。新荆多瞧了他几眼，见那小仆手上并无什么活计，见到他也并不意外，暗忖多半是王雱特地候着他留下的，心说这儿子真是不能要了，难不成上辈子练亨甫也是这样大摇大摆长驱直入登堂入室的？难怪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觉得练亨甫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感情在眼皮子之外这小子……

    “郎君忽然被相公叫走，新官人请稍耐会儿。”那小仆——新荆记得是唤作轻云，受他的影响王雱也很是喜欢杏花——垂首弓腰在前头引路。新荆还恍恍惚惚想着练亨甫的事情，脚步不顿直冲冲朝右大步迈去，待脚底下卵石崎岖的触感唤起他的神志，轻云正急忙忙从岔路另一侧绕来，恰巧缀在他身后。

    新荆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轻云：“官人走岔了，请随我这边来。”

    新荆快速检阅自己上中下三辈子的记忆，没错啊王雱的书房是在这条岔路朝右，那么朝左的……

    新荆瞳孔地震，新荆垂死挣扎：“你家郎君搬书房了？”

    轻云:“并未……官人只管随轻云来便是。”

    ……这儿子真不能要了！带人都带进卧房了练亨甫当年也是这样的吗？！新荆头晕目眩，只觉得司马君实一千年的脏水终于还是泼了下来，并被浇了个狗血淋头。

    “……”新荆张了张嘴，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卧槽，认命地跟着轻云绕回另一条路。

    他能怎么办，他——新荆——又没去过王雱的卧房，此时推拒要怎么解释他对这里的熟悉，这轻云看着也是个机灵的，指不定事后还要向王雱——更可怕点或许是他爹——报道一番，到时候就算一百张嘴都辩不得半分清白。

    新荆咂摸一下，酸涩忽然在嘴里泛滥，五味杂陈。

    幸亏王雱的卧房里也配了桌椅、书架和博古架，新荆还不至于直接等到人的床上，轻云引他到书架旁坐下，点起一炉香，杏花的清香悠悠渺渺从博山炉的缝隙间淡出，房前院里的杏树摇曳枝干，倒映在半掩天光的桌上，秋天高远的风吹来了一口气，吹动他鬓边不经意散下的发丝。

    轻云下去备茶，身旁没了外人新荆松下一身劲儿，支颐闲翻起桌上叠起的纸卷，大都是些阅书的摘录和批语。很好，至少没有把我和他的通信随意摆放，新荆苦中作乐地想，看来另一个我不会这么早被儿子气出病来。

    等待的时间变得相当漫长，起初他还有点忐忑，毕竟王雱的意思只是趁一场晴空秋日邀他来闲坐，但从对方的布置来看似乎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部分——不管是哪种不足为外人道——而王雱本人迟迟不来……这已足够让时刻如履薄冰的新荆感到不安。但轻云备茶的时间委实有些太久，他等在那儿翻看完那叠手卷笔记等得无聊，不知不觉被日光晒化了筋骨，晒糊了脑子，在杏香里白日犯起困来。

    头越来越重，支着的胳膊咚地磕上桌面，新荆只觉得眼前的蓝天下杏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轻盈地落在了自己颊边，嗅到一缕清甜。

    两张《南华经》的注疏亲吻了他的指缝，安静地飘到地上。

    ……

    王安石承认自己对那个年轻人有着远超自己想象的好奇，他不由自主地被新荆吸引住了目光，这已经将他素来强大的自制力打了个粉碎。

    桌角一炉熏香还没燃尽，淡淡的杏花香浮动在屋子里，靛蓝色的人垫着胳膊伏于桌面，整张脸严严实实埋在衣袖下，显得安静又乖巧。王安石推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元泽这张书案摆放得巧妙，王安石想。七分映着秋日三分避了阴凉，黄灿灿的日光好大一部分照在年轻人发上，黑发也显出一种温暖的栗色，熟睡中的人为避开恼人的光亮轻哼着在自己臂弯中蹭来蹭去，年轻白净的面容露出一小半，好梦正酣。

    睡得还挺香，一点戒心都没有，王安石挑眉。转念一想多半因为这是王雱的邀约和王雱的屋子，心有点梗。平时章惇不小心碰到他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嗖一下就躲到最近的障碍后面，他偶然路过，还当了一次人形掩体，年轻人尬到磨磨蹭蹭从背后挪出来嘴跟不上脑子开始胡言乱语的样子很好地逗乐了他。

    王安石心下莞尔，随即想起好像只有元泽和他摸手的摸手，搂腰的搂腰，整理鬓发和衣领亲密得快要整个贴上，气氛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一口气又梗住了。心有点累。

    趁新荆还没醒，还有事要做。王安石扶起人靠上自己肩头，搂着腿弯抱到王雱的床上。

    挨到床的年轻人像挨到了什么香甜的梦一样从头到尾放松下来，四仰八叉瘫成了饼，细白的腕子大咧咧地裸露在被面上，活像是专程来诱惑人的。可他太瘦了，眼底的青黑，元泽时常抱怨的胃疼，还有隔夜就能拍在他桌上对他新政条理清晰的驳斥，后来拍马去河湟……王安石难得怜惜，屈尊帮他脱了靴子，手法粗糙地塞进锦被，自己也翻上床。

    先是脸。王安石没学过什么相面术，但总不过是骨和rou的总和，他拨开新荆的发丝，指尖一寸一寸按过发根，没有发现古怪的接缝，整张脸光滑细腻，温热有弹性，骨骼完整，货真价实一个人原装的皮囊。

    若不是亲眼见到新荆，王安石也绝不会相信普天之下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宦海浮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