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 (第1/1页)

    “你说说，这道题为什么会做错？”

    宋陟低着头，盯着桌子上那份试卷，时不时回答几声，模样乖顺。

    政治老师瞥了他一眼，看在他态度端正的份上，也就没计较宋陟这个点才来的事儿，把他这次周考犯得几处十分明显的低级错误一一指出来，又给他详细讲了做题注意事项。

    宋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办公室的白炽灯很亮，落在头顶中央，连发梢都闪着光。

    他在旁边听，腿都有些站累了，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过一轮，但老师依旧没有要结束的征兆，拿着红笔在卷子上点点画画。

    窗外扫进来一阵夜风，把试卷刮得乱皱。

    宋陟抬手去关窗，对面教学楼闪着星星点点未熄的灯火，在漆黑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耀眼，有一种无言的宁静。

    夹着雨丝的冷风正正吹过来，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翘起一个小角。

    宋陟三两步把窗户合上，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潮湿的雨气似乎还残留在眼睛里。

    政治老师看着卷子，随口问道：

    “下雨了?”

    宋陟应了一声，“是小雨，老师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小心地滑。”

    政治老师笑了笑，眼尾皱纹也藏不住了，把红笔一放，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宋陟接过试卷，又朝老师道了声谢，才离开办公室。

    他们这层楼两边是教室，中间几间是老师办公室，当初这么安排是为了方便学生随时来找老师问问题，也方便老师来探查班里的情况。

    宋陟一出门，外头的冷风就从衣服里面灌了进来。

    四班的灯还亮着，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之前的热闹气儿。

    宋陟推开后门，白色铁门吱呀一声，格外明显。

    人都走完了，教室里空荡荡的，投影仪也关了，宋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下自习快二十分钟了。

    他又将视线朝下移，教室第一排还坐着一个人，像钉在时钟上的指针。

    方知衍还没走。

    宋陟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他知道方知衍向来都会在晚自习下了之后再留一段时间，直到把所有的学习计划都完成。

    但今天实在是有点晚，他也没那个心思再坐下来跟方知衍比谁学到最后。

    宋陟只想快点回家睡觉。

    他捞起书包，挑了几本书塞进去，把椅子朝前一推，就从后门出去了。

    四班的灯在宋陟走后没多久就熄灭了。

    宋陟单肩背着包，下了楼梯，正准备朝外走，噼里啪啦的雨声叫他猛地止住脚步。

    怎么刚刚还是小雨，现在就下这么大了？

    宋陟一翻书包，摸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把伞来，正想着干脆顶着书包回家算了，旁边的光突然被人挡住了。

    方知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伞，在宋陟面前撑开了。

    伞骨张开，雨珠闷闷地落在伞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渍。

    方知衍捏着伞柄的手转了转，侧头看向宋陟：

    “一起？”

    宋陟一愣。

    他瞟了一眼白茫茫的雨雾，又看向拿着伞的方知衍，在原地站着没说话。

    宋陟很想避开他，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每次跟他撞一块自己就很不自在。

    他又想起晚自习看电影那会的事儿，咬了咬牙，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起就一起呗。”

    不就是打个伞么，他还怕方知衍不成?

    宋陟行云流水地夺过方知衍手里的伞，自个儿先一步走下台阶。

    方知衍也愣了。

    宋陟转过头，下巴朝方知衍扬了扬，眼睛里闪着树丛路灯照映的灯火，亮晶晶的。

    “下来啊。”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

    方知衍紧了紧喉咙，搭在肩带上的手指不自觉收拢，抬腿走了下去。

    伞下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宋陟几乎立刻闻见了那股淡淡的皂角味，沾了潮湿的雨气，像揉化在水中的颜料，晕开了，色泽愈发瑰丽。

    两个人一起在伞下走，却没有什么默契，不是手背蹭到了，就是肩膀挨着了，宋陟都开始后悔答应跟方知衍一块儿走了。

    他握着伞柄，胳膊尽量偏向自己，不跟方知衍挨着，但是这么一来雨伞就有些遮不住方知衍了，半边校服外套都浸湿了。

    宋陟有些左右为难，不住用拇指摩挲着伞柄，直到听到方知衍说了一句：

    “换我来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细细的伞骨，从宋陟手里接了过去。

    方知衍只是握着伞，并没有挪动半分，他的半边校服依旧在雨中淋着，跟宋陟也挨不到一块，不露声色地解决了宋陟的烦恼。

    宋陟看了一眼方知衍被淋湿的半边肩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头一次觉得出校门的路这么漫长。

    校门口保安亭的灯还亮着，昏黄的一小点，在雨中飘摇。

    雨势凶猛，地面绽开白花，砰地炸开，又以极快的速度流向雨涡。

    宋陟换了一只手背包，刚挂好肩带，伞柄就被方知衍送到了手中。

    他抬头看了方知衍一眼，有几分茫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前面有一大片积水，在夜里看不太清楚，只几点飘摇的光斑映在黝黑的水面上，要是一脚踏进去，恐怕连小腿都会浸湿。

    两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走，他们只能跳过去。

    宋陟撑着伞，一晃神，方知衍就倏然间跳了过去，校服在风中掀起一个角，发梢还带着雨珠。

    他的校服已然湿透，发梢的水珠划过脖颈，没入锁骨下方的领口，白色棉麻短袖湿漉漉的，一截腰线被勾勒出来，清瘦又不失力量感。

    方知衍站稳了，转过身，朝宋陟伸出手。

    宋陟抬头看他。

    隔着茫茫雨雾，他望向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方知衍又朝他伸了伸手。

    宋陟觉得自己心里拧巴成一团，像是被网住的蝴蝶，张着翅膀，扑腾着想钻出去。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他把伞捏得紧紧的，忍住那股奇怪的冲动，朝后退了两步，借力小跑着跳了过去。

    宋陟没去接方知衍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