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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第8/8页)
孩子,是她名义上的附属品,她既然能将他带来这个世上,便有权利支配他的一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不过也是臣子之一,哪里有臣子和君主要求,还他一个身份的呢? 2 女君说他是「长公主」,那便只可能是「长公主」,至死不变。 “现在你明白了吗,枫原卿。”「她」缓缓说着,抬手解开繁复绣花的外裳,缺失一瓣的八重菊在那上面格外扎眼。“我与她,明面上是君臣父子,母慈子孝。那些没骨头的笔杆子写出的文纸,都说「女君厚爱长公主甚深,女红诗赋,茶道政论,无一不请专臣教之。长公主为女子中大才是也。女君常与长公主携手游于御园,交谈殷切,与市井母子无二。」” 与市井母子无二。 「她」忽然大笑起来,甩开繁重的华服,像踢开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只见「她」抬眼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少年,冷冷说道: “我不是什么长公主,和她也无半分母慈子孝,那不过是些令人作呕的戏码,骗了你们这些天下凡人。” “你当唤我一声「太子」,枫原卿。” 这个错误要从很早之前说起。 稻妻的历史由来已久,开国几百年来,王权更迭,其中也不乏女君的存在。而对于稻妻顽固不化的规矩来说,嫡长子继承制下的国家体系,就注定了女人在权力中只是一个跳板,是一个媒介。借母之腹,孕育新王,世世代代,更迭不休。这便是王权。 雷电影是稻妻前朝的将军,众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她从不多言任何事情,也并不渴望王权,在她心目中,自己成为稻妻的女君,于天守阁俯瞰众人的场景,是理所应当之事。她傲慢吗?她自大吗?不,她说的都是对的。 稻妻需要一个生杀予夺的君主,而这个人在这一百年里,应当是她雷电影。 2 身为女子,最大的影响或许是,有些事情没有后退的余地。男子可以一错再错的事,放在她身上,是足以前功尽弃的。 她看着自己的长子,这个孩子似乎并不像她,他在一个大雪夜出生,昏暗的天地,厚重的雪花落在一层又一层同伴尸身堆积起来的地面上,发出沉默又震耳欲聋的声响。她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的长子,这位顺理成章的储君,稻妻的「太子」。如果他就这样长大,继承君位,最后统制稻妻,那么…… 那么她身为女君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他身为嫡长子的一个跳板。稻妻一百年未出过一个女君,自她之后,又要等几个一百年? 今日起,你是长公主。她淡漠地说。 若要成大业,牺牲者必不可少。她又何尝不是为稻妻牺牲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但她不在乎,连自己都不在乎,更别说自己之外的人了。 于是这位长子就从一夕之间变成了“长女”,且从小被周围人视作女眷,既要学习女子的功课,如抚琴、诗赋、礼仪,又要听闻政治和帝王心术。他明白自己不是女子,可一切都是以他是“女子”为前提出发,他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分裂感,又没有力量去反抗那位君临天下的「母亲」。 哪怕他从很早开始就默默培养自己的势力,背着女君练习武艺,但在她面前,这一切幼稚又愚蠢,不痛不痒,如蚍蜉撼树。她只用了一个人就让他明白,凡事都有代价。 她知道丹羽久秀是「长公主」有意为之的试探,如果除去她和他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了真相,那么这会不会对女君的计划构成威胁。答案是不会。丹羽久秀没能如愿以偿地救下任何人,「殿下」也没有,他自己也没有。 他死于御影炉心的长期影响,在踏鞴砂任上的第六年里去世。「长公主」听说此事已是一个月后,惊讶之余,还有一些愧疚。派人去打探消息,却得知了一些让人久久无法平静的事实。 来自从稻妻城回去之后,他仿佛从内里垮掉了,前四年里他平安无事,但最后却死于一个先前和他相安无事的东西,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工人们说他是积郁成疾,但或许是死亡的因素积累得不够。「长公主」这样想过。他不该回踏鞴砂。 2 不,他连稻妻城也不该来。如果他不知道这些事情,没有明白自己对于这些无能为力,没有被自己利用去和女君对峙。如果没有这些,他现在可能还活着。 至于无人收尸这一点,他核实过了,因为御影炉心影响下死去的人会带有危害,所以是火化。之后的尸骨,听说被丹羽的家人带走了。 听着是个没头没尾的、令人伤心的故事,他到现在还记得报信的人和他复述的那天,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掉。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了,丹羽此人,算是他这二十年来唯一一个朋友。 但他没空伤心,也没空谴责自己,及笄礼后,他就该顺理成章,让女君立储。不过他小看了自己这位「母亲」的狠心程度。 「长公主」心里很清楚,史册记载只会写着「长公主」,而不是「太子」。如今的事实就是,他的母亲又要逼着他以女子身份去行婚嫁之事,以此来断绝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就算退一万步讲,没有羞辱他的意思,这也和羞辱没什么两样。 多么可笑的人生。他几乎是将指甲刻进了掌心的rou里,就这么握着拳,神情漠然地仰脸,盯着茶室漆黑厚重的屋顶。 枫原万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他低下头看向他,开口道:“枫原卿,今日你既然知道了此事,有两条路可选。” “你应下这桩婚事,从此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的眼中闪过一些情绪,又提供了一个选项:“其二就是,你离开稻妻城。” “殿下。”枫原万叶面对着他,脸上多了一份得知真相后的坦然:“我离开稻妻城,也会被女君下令通缉。她不会准许有局外人知道这件事的。” 倒是懂得审时度势,也难怪能走到今天。他冷笑一声,冲这人挑了挑眉:“这可是我叫你走,你自己不走的。还是说你和他一样,可怜我这个倒霉的储君?” 30页 枫原万叶也笑了笑,他的眼神定定地落在这张精致如人偶般的脸上,那上面是戏谑的神情,似乎是料定他会愁眉苦脸应下这件事。 但他不会。 “殿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缓缓说道:“今日起,你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枫原万叶,不敢说此生做的每一件事,有头有尾,有始有终。他只道,若他今日寻的因果如画布般袒露在他面前,无外乎就是眼前这人此刻身着素白单衣的模样。他只道因果指他来此,见这位犹如困兽的殿下。 卷地风来忽吹散,他豁然开朗。既已被拖上场,那他便想看看,这处权谋之争的戏有多难唱。 这位殿下听完,留下一句:“恕不远送,改日再见。”修长的身形眨眼间从他面前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堆叠的外裳。他后知后觉这副场景有些不好解释,不过料想那位侍女也是知道殿下的安排的,应该吧? 他行至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茶室的门。侍女打着灯笼,为他开了一侧的门,低着头说道:“大人,您的马车备好了。请随我来。” 恍如隔世啊。枫原万叶感受到外界的风吹在脸上,一阵平静。或许这样的夜晚今后便十分难得了,他心中有些遗憾。 月已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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